秋放学了吗?庭女婿去接秋秋了吗?”
此刻提及庭岘,客厅陡然一静,母女二人都不约而同地侧过身,不让对方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。
季芳宴从沙发上起身,扶过外婆,将她引回卧室里,像哄孩子一样柔缓地劝她:“去接了,一会就接回来了,接回来我们就吃饭,你女儿烧肉,你女婿炖鱼,你吃三碗,好不好?”
外婆眉开眼笑:“吃三碗,好哇!”
唯独被留在过去的人,幸福得格格不入。
待季芳宴送外婆回里屋,再出来,庭见秋已经上楼,没过半分钟,抱着一怀废品下来。
庭见秋将怀中废品散乱地搁在茶几上,拿起两个文具铁盒,打开,只见两盒里都是小指甲盖大小的方形橡皮,一盒黑,一盒白,边缘粗糙,是用尺子曲面锯成的:
“妈,你以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总丢橡皮吗?我问你要钱买新橡皮,你气得打我,说家里饭都要吃不起了,我还这么丢三落四,不爱惜东西。”
庭见秋深吸一口气,继续说:
“那是因为你把家里所有的围棋都丢了,我想下棋想得睡不着,只好把黑色和白色的橡皮都切成小块,在作业本上摆棋。黑棋一百八十一,白棋一百八。白色橡皮摸多了,沾了手上的灰,会变脏,又得重新切。
“还有这些——”
她指着桌面上散乱的纸张,全是旧报纸、旧试卷、草稿纸。
“我用这些纸画棋盘,记棋谱,这些都是我的宝贝。我把它们藏在床底下,每次你在家里找废品去卖的时候,我都很紧张,怕你搜到我房间里的这些,把它们当废纸卖了。”
季芳宴怔怔地看着眼前扬着灰的废物。
这些都是女儿压抑的、沉默的青春。
庭见秋垂着脑袋,过度大声地说话,让她有点喘不上气,眼泪簌簌落下,她恍然不觉:
“老妈,你可以把所有的围棋都丢掉,你可以把我关在家里,甚至可以把我绑在床上,让我哪都去不了。但你没办法让我不下棋。就连卧室天花板上的纹路,地砖拼成的网格,于我而言,也是纵横十九道。棋盘已经在我生命里了,你割不掉。”
季芳宴心痛不已,满脸爬满泪水,大声道:
“你知不知道这回你进医院我有多害怕?你和你老爸一样,下棋下得疯掉了呀!我已经失去你老爸了,我不能再失去你了!”
这是季芳宴第一次对庭见秋提起庭岘的死。
这么多年来,她回避着庭岘的死。仿佛只要不提,庭岘就只是出了个远门,晚饭出锅的那一刻,他就会登着半锈的自行车,绕过两个街口,伴着傍晚最后一缕斜阳,乐呵呵地回家来,对季芳宴说:“对不起啦,我来晚了,老婆别生气!”
她破戒了。张口的瞬间,她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抽离,符咒失效,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再如何拼命地转动轮子,也骑不到家门口。
他再也回不来了。
只剩下一个女儿,模样三分像他,聪慧懂事,还留在自己身边。
“你老爸是个矮子,和我一样,一米六高,一点都不英武,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看上他了。”她不知怎么就说起来,“如今好了,你也长到一米六,就不动了,一厘米也不长。有时候我看着你,都在想,可惜你爸爸没看到。如果他再活久一点,我们一家三口,一起出去玩,脑袋平平的,都一样高,那多好玩……”
她似骤醒,哭着抓住庭见秋的手,说:“秋秋,对不起,老妈错了,老妈不好,这么些年,一直爱你老爸,多过爱你。”
庭见秋和季芳宴一齐放声大哭起来,哭着哭着,季芳宴伸手将瘦削的女儿揽进自己的怀里,两手在她背后,似气急捶打,似抚摸劝慰,不住地乱拍乱敲,庭见秋也不喊痛,将脸埋在季芳宴肩上,像孩子一样哭得放肆大声。
这是十三年前没有完成的告别仪式。
庭见秋哭完,说:“老妈,我下棋之后,觉得老爸就回来了。我每次下棋,都觉得老爸站在我身后,看着我的棋,有时候摇头,有时候笑,说我下得好,不减他的威风,不愧是他的女儿。有时候,我下出一步棋,都忍不住想,这是我的棋吗,这更像老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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